332、第三十片龙鳞(四)(1/1)
第三十片龙鳞四
玲珑点到即止,大长公主不去说,不代表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女人在这方面的洞察力绝对称得上惊人,她是愿意给予驸马爷信任,觉得两人多年夫妻,怎么也会携手到老,万万不曾想过最终会走到那般田地。
玲珑没能在记忆里见到大长公主是如何死去的,但用脑子想想,她本身会武,身边又有身手高超的护卫,什么人能够将她一击毙命?那必然是她极其信任的人——而驸马爷也的确需要做出选择,从而让皇帝相信自己的投诚。
大长公主摸了摸玲珑的头说:“不要这样说你父亲。”
“娘,我可没骗你,这样的话,我只同你说。”玲珑满心依赖地看着大长公主,让她都到了嘴边的教导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我觉得父亲这段时间有些奇怪,经常有事没事出神,上回他跟我说话,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掉了这个。”
说着,她慢慢伸出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文人雅士最喜欢的梅花,看得出来那个绣荷包的人女红一定很好,因为梅花的意境和傲骨都跃然其上,布料对大长公主而言自然称不上名贵,可摸起来却也十分顺滑,下面的绺子看得出来亦是精心制作,不用说话,女子的爱慕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可大长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她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二,却并无太大的兴趣,至于女红?根本是连针线都没怎么拿过,更不可能跟寻常人家的妇人一样为自己的夫君亲手缝制衣袍鞋袜。而这个荷包……能送出荷包的人,能收下荷包的人,必然都知道这是怎样暧昧的东西。
女儿说是从驸马身上掉下来的。
玲珑装作看不出大长公主沉下来的脸色,继续天真无邪:“这个荷包我捡起来的时候还很香呢,里面不知道是塞了什么香料,可我后来问父亲是否丢了荷包,他却矢口否认,可这明明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呀!”
就差没直说驸马爷在外头有人了,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没嫁人呢,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大长公主的颜面也不能不顾,玲珑便只能做出一副我觉得很奇怪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样子。大长公主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发怒,她努力压制着心头怒气,哄着玲珑:“这事儿交给娘来处理吧,你累不累?皇帝给你气受了,你可不能自怨自艾,娘觉得,天底下没有本宫的女儿配不上的人,若有,也是他们配不上你。”
玲珑点头,跟大长公主愉快地达成了共识:“好巧哦娘,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这荷包的事儿玲珑就当做不知道了,她又跟大长公主说了会话,娘俩一起用了午膳,便回房休息去了。结果玲珑一走,大长公主就冷了脸,叫了自己的心腹来,将荷包交给对方,让他们去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头的布料跟金线摸起来都很不错,想必是出自有名的铺子,查一查这些铺子里的收支明细,抽丝剥茧,自然能知道是谁买了东西。
大长公主心情格外平静,除了感觉到被背叛的耻辱以及怒火之外,她居然没有痛彻心扉的难过,也许多年平淡的夫妻生活早已冲淡了她对驸马的爱意,也许,这么多年来,驸马的改变让他们夫妻俩逐渐离心。
当年驸马爷是能说出天下女子若类卿这样赞美的人,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坚强果断又勇敢,而如今,那份美好的品质已经让驸马感到了厌倦。他看惯了大好河山,就开始渴望细水长流。
最终手下呈上来的结果让大长公主顿觉可笑,她还以为驸马有多么好的眼光,原来是看上了个穷酸秀才的女儿!他怕是贴补了人家不少,否则就以那家人的家境,如何买得起这荷包昂贵的布料及金线?人家姑娘真心实意地为他绣了个荷包以表情思,他不敢佩戴便罢了,被女儿捡了,居然连承认都不敢。
驸马怕是万万没想到,从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儿,这回直接把这事儿捅到大长公主面前了。
大长公主把自己关在屋里许久,直到天都黑了,婢女禀报说驸马爷回府了,她才嘲讽一笑。
说是出去会友,饮酒作诗,可谁知道他会的这个友,是至交好友,还是红粉知己?
“把郡主和驸马爷都请到正堂去,本宫有话要说。”
“是。”
玲珑睡了一下午美美的觉,刚醒过来没多久,她一听大长公主叫她,还叫了驸马爷,立刻就知道大长公主要做什么了。如果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大长公主大可不必叫上玲珑,直接私下跟驸马爷解决就是,可她既然叫了,就说明她决不会委曲求全。
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哪怕驸马爷并未和那女子发生实质上的关系,可精神上的移情别恋,难道就不是背叛?她堂堂长公主,曾经上阵杀敌视死如归,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天底下没有人能让她这般作践自己低看自己!
驸马爷一进正堂,一个月白的东西迎面而来,他是个书生,不通武艺,大长公主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登时砸在他的脑门上。待到驸马爷定睛一看,顿时脸色惨白:“公主……”
“不必解释。”大长公主冷冷地看着他,“本宫既然敢跟你摊开了说,就代表本宫什么都知道,也下定了决心。”
“当年本宫舍身救你,你说爱慕本宫,本宫亦对你有情意。你我二人结为夫妻数十载,也当好聚好散。本宫已派人送信给皇上,许你我和离,你的东西本宫已让人给你收拾好,你可以走了。”
她骄傲到一句狡辩都不听,也不给驸马爷否认的机会。甚至连和离也要自己先出口,无比决绝。有那么一瞬间,驸马爷甚至觉得变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大长公主,否则她为何能做到这样冷漠这样绝情?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只是、只是怜惜了那柔弱又有才情的姑娘,仅此而已。
妻子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不会像平常人家的姑娘一般讨好伺候自己,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可这世间夫妻,哪有他们这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说了算,他又有什么地位呢?更何况直到如今,大长公主都不肯再为他孕育子嗣,玲珑是女儿,难道还能继承香火?
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便促成了驸马爷对小情儿的心动。
他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大长公主越发失望:“你说你醉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稀得这些铜臭繁冗之物,因此本宫便亲自打理中馈,你喜欢的孤本,你爱的笔砚,高雅的花草,但凡是你喜欢的,本宫都为你一一寻来。如今本宫才知道,你心中竟是认为本宫说一不二,不听你的意见?那你倒是告诉告诉我,公主府一月需要多少米粮,多大开销,每季度裁衣服又要多少尺布?本宫同你说了,你就觉得麻烦、庸俗,扰了你的清雅人生,你竟还怪在本宫身上?”
“本宫就在这里告诉你,本宫从不认为女子嫁人后便要对丈夫卑躬屈膝,本宫认为夫妻之间本是平等!亏你读了三千圣贤书,见天的体谅下人无视阶级,若是没有本宫,你哪来的本钱清高?”
“你想要儿子继承香火,你外头那小姑娘正适合,本宫得知她今年也不小了,又才貌双全,本宫也不做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且放你去,只愿你们得偿所愿后,也能日日举案齐眉共享红袖添香之乐。”
她连再看驸马爷一眼都不想,只觉得心寒的厉害。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在驸马心中竟是那样想她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许驸马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
玲珑安静地坐在一边示意梅香偷偷给自己剥松子,剥了一颗就接过来一颗塞进小嘴里,对大长公主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
对嘛,废话不用多说的嘛!驸马爷不过是个白身,大长公主却是金枝玉叶!更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她手上还有一支军队,何必跟这样的窝囊男人浪费口舌?
根本不值得。
“玲珑!”驸马爷见大长公主已经铁了心,便慌乱地看向女儿,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觉得压抑窒息想要逃离,可当大长公主真的要放手了,他反而恐慌起来。“你就这样看着爹娘离心么?”
“先离心的不是父亲么?”玲珑反问,“又不是娘先心灵出轨的,父亲怎么来问我啊,我只是个女儿家,不能继承香火,也没有儿子值钱,父亲可真是折煞我了。”
驸马爷顿时哑口无言,他看着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妻女,天旋地转,竟有种众叛亲离之感。
大长公主挥了挥手,无力道:“你走吧。”
驸马爷还要说话,却有人强硬地将他带走了。玲珑嫣然一笑,正要开口,却见大长公主面上两行清泪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