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虑(2/2)
“寄月,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只是和你成为挚友。”
沈祁愈稳住了她,将酒杯接过来,放在桌案上,一字一句道:
“我想与你结连理,共白首。”
说完“共白首”,沈祁愈思绪停滞了会,陡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恐怕无法长寿,何谈白首?
冲动霎时冷却了大半。
重逢近两月里,他情难自抑,全然未考虑过自己病弱的身体。
眼下才想到,这世道对女子残忍,她一路走过来本就不容易,若将来他早早逝去,届时她年华不再,又守了寡,该当如何?
难道要让她像他母亲一样,暮春之年还得一个弱女子撑起一个家?
沈祁愈站起身,垂眸道:“抱歉,祁愈酒后失言多有冒犯,方才的话,姑娘就当没听到。”
不过两口雄黄酒,哪能让人酒后失言?
他明明方才还是目光灼灼,一说到“白首”,突然惊醒了似的,眼底成了一片死寂,寄月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鼻子一酸,沉默片刻,拉住沈祁愈袖摆。“祁愈,成婚是大事,你容我好好想两日,可以么?”
沈祁愈眸中波光微动,双手却紧紧握拳:“寄月,方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好么?”
“是我一时冲动,其实你我做挚友、做兄妹,也比做夫妻合适。”
寄月感到他的手微微抖了抖,委婉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担心自己身体。”
他未否认,只是苦笑:“我前两日才知陈大夫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似乎对你一往情深,其实,现在想来,他比我更堪为良配。”
寄月同样苦笑起来,“我与他已分道扬镳,不是一路人,即便在一起也无法长相厮守。”
院外突然传来哐当的动静,听着像是屋顶瓦片掉落,沈祁愈并未留意,寄月心里一紧,同时疑心是自己想多了,他虽行事荒诞不羁,但不至于当梁上君子。
院内陷入了沉默。
许久后,寄月忽然笑了。
沈祁愈不解:“寄月,你笑什么?”
“公子可知,我在京城的身份是什么?”
“成衣铺子的东家?”
“不是这个。”寄月摇摇头,好笑道:“石桥巷克死两任丈夫的的赵寡妇,便是我。”
沈祁愈也笑了。“我实在不知,寄月姑娘为何要选这么一个假身份?”
寄月笑说:“这个身份多好,能让我自立门户,又能避开一些没必要的姻缘,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祁愈,你不必顾虑这点,一个有名无实的寡妇,和一个真寡妇,不都是寡妇?”
沈祁愈越发困惑,“寄月姑娘年纪轻轻,为何会对成婚如此悲观?”
寄月神色变得茫然,望向天空,“大概是见多了有情人终成怨偶吧。”
“既对婚嫁灰心,为何方才不直接回绝,要考虑几日?莫非是在怜悯在下,因而不忍。”他实在不解。
寄月否认了,“我愿意考虑,是因知道公子是端方君子,与我父亲,与令尊,都是不一样的人,我信得过公子,只是我……”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犹豫道:“祁愈。”
“怎么了?寄月不妨直说。”
寄月捏紧了酒杯,“李二公子的死与我有关,是我杀了他。”
沈祁愈并不意外,淡道:“我知道,虽说逝者已矣,不应苛责,但实不相瞒,二弟之死,在下只会庆幸。”
“可李二公子的死,让府上二姨娘怀疑上夫人和你……说到底,是我害了夫人,你当真不介意?”寄月低下眼,无颜面对他。
沈祁愈饮了一口酒,目无定处,“二姨娘心思歹毒,即便没有此事,将来她也会找别的由头,姑娘不必自责。”
他拿起搁在桌上的香囊,指端细细摩挲着上头的针脚,“寄月,你愿意考虑成婚,仅仅是因为信得过在下么?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她被问住了,恍惚地呢喃道:“在我看来,先有男女之情后成婚,还是先成婚后有男女之情,并无差别,难的是善始善终,多少痴男怨女,曾经不也山盟海誓?最后还不是彼此折磨。”
许是被说服了,沈祁愈将香囊妥善佩在腰际,“那在下收回方才的顾虑,希望寄月姑娘也能不顾及其他,审慎考虑,无论你做何决定,祁愈都尊重你的选择。”
“好。”
二人似知己般,相顾一笑。
送走沈祁愈后,寄月特地在院门周遭看了看,并未发觉附近有瓦片掉落。
她暗笑自己多心。
不经意抬头,见天上飘着一个纸鸢,当是断了线,正越飞越高,飘飘晃晃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