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是教化,不是烧书(1/1)
“这位老哥贵姓啊?”
“免贵,姓赖。”
“赖老哥,您可知他们是在做什么?”
“烧书啊……”
“什么烧书啊!赖宝,你不懂不要乱讲!”
文天祥找了个看上去老实巴交,又上了点年纪,穿着短衣,拄着把横刀的汉子打听起来。两人才聊了几句,就被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壮汉子给打断了。
“这是在教化,不是烧书,教化是读书人的事情,咱们跑海的汉子不懂,不懂别瞎说!”
“雷爷说的是,小的不懂,是胡说的。”这短衣老汉正是赖蛤蟆的父亲赖宝,他和儿子赖福已经跟着雷霸天的船到了孟加拉湾,这段时间就在大光和位于孟加拉梅克纳河下游新建的河边港跑运输。他们暂时还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雷霸天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行事并不鲁莽,先踩点儿再做买卖的道理他知道,而且做那种买卖又不是多劳多得,那可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一辈子的营生。
不过赖家父子也没有寻找赖蛤蟆,赖蛤蟆在英军里面算不上名人,留守在吉大港的英军也不是赖蛤蟆所在的旅赖蛤蟆现在入了英王近卫火枪兵团,跟着陈淮清混呢。这会儿多半正在天竺大英国的都英都府(就是博格拉)替陈淮清看大门呢。
“雷老板,在下文祥,是日本国过来做象牙生意的。”文天祥很四海地冲着雷霸天一拱手,对这个凶恶汉子笑了笑。“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打听一下大光此地的规矩。”
雷霸天是跑惯江湖的人物。怎看不出文天祥一身正气,必定是长年为官而且官威还很大!不过对方既然自称是日本来的商人。那就必定不愿意表面身份。雷霸天也不会和这种有大背景的人过不去,当下也客气地拱手回话。
“文先生。大光商埠里面对咱们汉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大规矩。不过这里还是大宋天下,说话注意一些就是。”
具体要注意什么,雷霸天没有说,文天祥也没多问。其实刚才入港的时候,码头上负责收税的官员已经说过了。如今大宋是一口通商,就是大光商埠这一口。在这里说话注意些就行了,别替暴明反贼张目,基本不会被驱逐(外来汉商多半是大明臣民,随便杀头可不行。不过罚点款子再驱逐也够他们受了)。可是这一“口”是有个范围的,就在大光府城以南,周围用木栅栏圈着。里面有码头、有仓库、有市舶司、有商号、有酒肆、有青楼、有客栈,还有能兑换天道票的钱庄。要做买卖也不必出去,在商埠里头转一圈就足够了。
“那些和尚有犯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要拿他们,又要烧毁经书啊?”文天祥继续提问。
“这个啊……”雷霸天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上面要毁尽蒲甘文字的书籍而已。蒲甘这里寻常百姓都不识字。就连他们的阿赫木旦(类似武士、骑士之类的人)也多半大字不认一个,但是这里的大和尚多半认字儿。书籍、经卷、史料也多半保存在寺庙里面。大光商埠外面的寺庙都已经清理过了,现在轮到这座金光大寺了。另外,蒲甘这里的和尚都是小乘流的。而大宋是支持大乘流的……”
这雷霸天的消息还真是挺灵光的,跑海这一行是江湖人,自然有拉帮结派的习惯。雷霸天也不例外,也是打小入了帮会门派的老江湖。到了大光商埠。自有江湖兄弟可以照应,耳目自然也就通灵了。
原来大宋朝廷正在毁禁蒲甘文字、打击小乘佛教。前者自然是要亡人文化亡人史。这个道理江万里也一样明白。而且江万里还知道要在宗教上做文章,要把蒲甘的上部座佛教变成汉传大乘佛教。
雷霸天的话匣子一开,一时居然关不上,还在那里滔滔不绝,“文先生,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大理国已经闹过一回了,而且闹得更厉害,不仅是庙里的和尚倒了霉,连大理的儒生也被坑杀了不少!焚书坑儒啊!这江平章做事果然够狠,比贾平章厉害多了……”
焚书坑儒!文天祥的眼角一阵乱跳,大宋朝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经书这个时候已经烧完,在现场指挥烧书的大宋通海路安抚使兼知大光府苏刘义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就进了寺庙。一个武官打扮的男子开始用汉语训话。
“奉大宋通海路安抚使兼知大光府苏学士令:查封大光金光寺上下两院,所有金光寺和尚一律蓄还俗,金光寺所有产业一律没收入官,金光寺所属村庄(蒲甘的上部座佛教势力很大,拥有大量地产和百姓)全部收归国有!”
说完这话,军官便是一挥手,士兵们便不由分说,上前去撕下那些和尚的僧袍,又丢过去几件破烂衣裳让他们遮体,然后就拳打脚踢的将他们统统辇了开去。周围旁观的蒲甘百姓什么心情就不必说了,连汉商们一个个都直摇头。
焚经、驱僧、封寺、夺产!这分明就是要和佛祖过不去,妥妥的佛敌法难啊,在这个蒲甘佛国真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
“任忠啊,听说临安陷落的时候你是跟着贾平章的,现在怎么到了蒲甘?”
虽然对大宋朝现在的行事作风颇不认同,但是文天祥还是寻去了大光府衙门,找到了昔日的同僚苏刘义。文天祥现在可是名扬四海的人物,他的《文山漫记》便是在大理,在蒲甘(城),在大光府也都是畅销书。这样的人物来投奔大宋,苏刘义自然不会把他往外推。而是很客气地将他迎入了衙门,先摆了接风酒。吃完以后,又将文状元请进了自己的书房。准备推心置腹的说些话儿。
“从临安那边过来的人不少,”苏刘义道。“正统毕竟在咱们这边。”说着他又摇摇头,“可惜了李祥甫、6君实,就是舍不了那几万人马,越陷越深了。”
贾似道留下的“遗产”主要就是廖莹中、苏刘义的君子营和李祥甫的几万人马。现在君子营差不多散伙,一部分人成了陈淮清的家臣门客,眼看就是特等婆罗门了。另一部分人则是身在明营心在宋,66续续都辞了差事跑到大理、蒲甘来了。也有一部分人和廖莹中一样,心灰意冷,对大明固然不认同。但是也不相信大宋还有什么希望华夏正统是在胡闹,都被逐出华夏本土了,现在不过是个流亡的小朝廷,只是在延续赵宋血脉而已。
文天祥沉默了一会儿,眉头已经渐渐拧起:“任忠兄,咱们大宋如今在蒲甘的所为,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了?”苏刘义一愣,“哪里过了?”
“焚经、驱僧、封寺……”
“焚该焚之经,驱邪妄之僧。封淫奢之寺。”苏刘义挺直了腰板,满脸都是正气,“此乃移风俗,美教化之举。如何有过?”
“这是移风俗、美教化?”文天祥愣了又愣,“移风俗、美教化”是儒家相当推崇的“莫善”之举。难道就是把人家的书烧了,书生坑了。和尚撵走,寺庙封掉。寺产抢走?这么个搞法和蒙古人倒有一拼了!这大理的人心,蒲甘的人心还要不要了?
“此乃西周教化之法。是我儒家所推崇的东西。”苏刘义振振有词,他是很早就辗转到达大理投靠江万里的。一开始对江万里在大理“焚书坑儒”也颇不赞同。但是残酷的现实摆在那里,自愿被教化的事情是非常罕见的。这种事情,通常意味着有人要失去权力,失去土地,失去财富,失去他们的民族和文化!
“昔日周朝使诸侯镇守四方,其中多有戎夷之地。若不是靠着移风俗、美教化,四方戎夷又如何化为华夏之民?”苏刘义看着文天祥,似笑非笑,“文山,你莫不会认为戎夷之君和戎夷之民会高高兴兴的让周朝的华夏诸侯教化吧?这样的事情,你的《文山漫记》里有吗?”
“这个……”
苏刘义呵呵冷笑:“文山兄,我苏刘义昔日在临安时,也不会想到‘移风俗、美教化’是这么搞的。可我到了大理才知道,人家自己的风俗几百上千年,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用中原汉风呢?他们大理妙香国人人崇佛,户户知礼,哪里用得着咱们去教化?便是孔子、孟子之书,他们也是有的。咱们这些中原人带兵过去,不夺他们的土地何以立足?不取他们的财货如何温饱?昔日被周天子远封千里的诸侯大概也和咱们一样吧?”
“可是这人心……”
苏刘义不屑地一笑,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取出一本《文山漫记》丢在文天祥面前。文天祥低头一看,这是《文山漫记》前三卷的合订本,厚厚的大部头书,封皮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盗印的。以苏刘义的财力不至于要买盗版书,多半是大宋朝廷封禁了《文山漫记》,不过多半也和大明一样,只禁正版不禁盗版。
“文山兄,你自己的书里不就写了暴明是怎么在明洲收人心的吗?”苏刘义指着盗版书,大声地反问,“先是炮轰,再用热气球骗,然后传播天道教,最后还利用瘟疫。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你觉得这新大6的民心,可被大明收入囊中了?”
“这……”文天祥顿时语塞。整个新大6不好说,但是中明洲和北明洲西海岸一带,却是人人笃信天道。说陈德兴在那里没有人心那是胡话,可是说陈德兴在那里行了什么仁政那就更扯淡了。
这人心和仁政仿佛没有必然的联系啊!
“明洲蛮夷未曾开化,并无什么文字,所信之教确实邪妄,而且喜好人祭……”
明洲的土著的确比较落后,并没有太高的文化,玛雅稍微好一点,有很奇怪的数学和象形文字。不过掌握玛雅数学和文字的只有少数祭司,在上一次天花大疫中这帮祭司几乎死绝。而且文天祥还搜刮了大量的玛雅书籍(玛雅书籍的总数很少)带回了大明,说不定玛雅文字很快就要灭亡了。
苏刘义一拍手道:“这不就是了嘛!没有文字,没有历史,连神仙都不灵验了,这就容易教化了。如今大宋在大理和蒲甘就是这么做的,先毁其文字,灭其神明,绝其历史,然后再移风俗、美教化,便是大善了!”
这是大善?
“是大善!”苏刘义看到文天祥满脸怀疑,便点点头,把从江万里那里批来的道理说给文天祥听。“因为咱们灭了人家的文字和历史,再用咱们自己的文字历史去教化,数十年后或许还有人记得蒲甘和大理,数百年后,谁还会记得自己的祖先是蒲甘人、大理人?他们认同的就只有大宋了!就如现在的中原汉人,谁会记得犬戎、东夷?”
看到文天祥目瞪口呆,苏刘义知道对方已经认可自己的道理了。实际上这也是真理!陈德兴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儒家所推崇的西周实际上是非常凶狠的,亡人国,灭人族的事情没有少干,而且还干得彻底。直接灭绝了人家的历史、文化,从根子上绝了人家复兴的可能。后世华夏继承的就是西周道统,不替文王、武王说话,难道还要替殷商戎夷翻案?
文天祥仿佛已经被苏刘义说服,只是微微摇头道:“只是这么个搞法,蒲甘人早晚会反吧?其实明洲墨西卡人就一度准备造反,结果出了一场大瘟疫,人死十之**,这才让大明的中明洲总督府躲过一劫……”
苏刘义笑着摇头,“咱们不必杀那么多,之前吉大一战蒲甘缅人已经伤了元气,咱们打进来时又灭了不少。傣人、孟人在蒲甘王国时都受欺负,如今被咱们拉拢,不会跟着缅人一起闹的。现在其实是缅人最弱的时候!江平章现在是趁热打铁,要将蒲甘彻底教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