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2)
唐蹇谦捏住她的下颔,“你再说一次?”
“你有哪一次说话算话过吗,唐蹇谦?我说不要强迫我,我需要时间,你答应了;我说我厌恶你在桐原路的房子,至少别再让我去那儿,你答应了;我让你别再折磨我,你答应了;我说我可以听话,但你别逼着我给你生孩子,你也答应了……这么多事,哪一件你做到过?!”
“是你总挑战我的耐心。”
宋菀看着他,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这时候,唐蹇谦电话响了,他顿了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重要的公务电话,不得不处理。
“你乖乖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公寓设备齐全,看守的人准时送来一日三餐,但不准宋菀离开半步,亦不准她与外界联系。
唐蹇谦忙了整整一周,才抽出公寓去探望宋菀,因为听看守的人说她在绝食。
他按密码打开公寓的门,里面一片漆黑,侧头问守在门口的保镖,“什么情况?”
“宋小姐要求的,不肯开灯。”
唐蹇谦冷哼一声,抬手摁下开关,灯光照见躺在沙发上的人,宽敞袖管里露出两只细瘦的胳膊,像风化的芦管般,仿佛一折就断。
唐蹇谦抓着她胳膊将人提起来,“又闹什么脾气?”
头发盖住了宋菀的眼睛,他伸手拂开,捏着她的脸颊转向自己,“宋菀,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你要再犯错,我就容不下你了。”
“你把叶嘉树怎么样了?”宋菀声音沙哑。
唐蹇谦紧蹙眉头,“你只用知道,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他。”
宋菀笑得局促,“你杀了他?难怪了,这事儿你做得出来。”
唐蹇谦往餐桌上瞧一眼,那里还放着宋菀一筷子也没动的晚餐,“去吃东西。”
“你杀了他,是吗?”
“宋菀,我……”
“警告我?无计可施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用警告这一招。你能拿我怎么办?你以为我把我关在这儿就万事大吉吗?”宋菀咯咯笑起来,她长时间滴米未进,嗓子似炸了膛的枪管,声音粗糙而刺耳
唐蹇谦咬牙切齿,“我唐蹇谦养的鸟,即便死也要死在笼子里,死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宋菀侧着头,微微抬起眼,忽说:“你真可怜。”
唐蹇谦冷眼瞧她。
宋菀盯着他的目光几近怜悯,“有个消息恐怕你不知道吧?离开南城之前,我已经怀孕了。”
唐蹇谦一怔,松了手立马去掀她的衣服,即便不用掀也能瞧出肚子是平坦的,可他还是将衣服掀开,手掌靠了上去,像是要做最后的确认。
“你……你……”唐蹇谦手发抖。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唐叔叔。在最初你伸出援手的时候,在你陪我走出丧父之痛的时候,在你诚心道歉承诺痛改前非的时候……我们原本有无数次机会走向你想要的那种结果,每一次,每一次都被你毁了。”
宋菀仰头大笑,几乎快笑出眼泪,“我第一次打掉孩子的时候,你说我是在惩罚你。我不是在惩罚你,我早就对你失望了。我骗不了自己你是爱我的,你谁也不爱,你只爱那个信任你尊敬你又对你百依百顺的幻影。”她脸颊消瘦,眼睛因此显得平日要大,更加亮得出奇,像那种患了热病之人渴生的目光。
“唐蹇谦,你真可怜,真的。”
可是她不渴望生,她什么都不再渴望。因此这眼神里的兴奋如此得诡异,让唐蹇谦惊骇而惊心。这是一种审判的目光。他明白过来宋菀才是那个掌控局势的人。她所有的消极事实上是最积极的抵抗,她让他除了一副皮囊,什么也得不到。
漫长的沉默,唐蹇谦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踉跄一步。他忘了拿手杖,拖着腿飞快朝大门口走去,几乎落荒而逃。
下了楼,司机赶紧把车开上来,他挥手将人屏退,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一轮瘦弱的新月,洒下的月光是寒冷的。他不自觉地迈开脚步,却在走出几步之后又蓦地停了下来——他能去哪儿,没有手杖,他能走去哪儿?
他茫然矗立,终于还是背过身去,招手唤来司机。
他坐上后座,抬手按住发涨的太阳穴,低声说:“桐原路。”
唐蹇谦第一次见到宋菀,就是在桐原路。
那时候她十五岁,刚从芭蕾舞蹈班上下课回来,练习服外面套着一件棒球外套,被宋靖冬领过来时,老大不高兴。她敷衍地叫了他一声唐叔叔,就走到阳台的玻璃门那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站在那儿随意翻着。多年跳芭蕾养成的习惯,让她站着都是一字腿的姿势。他遣人给她送去一支冰淇淋,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去,就那样站着,一口一口咬下去。那时黄昏的光照进来,照亮她蓬松的纱裙的边缘,她嘴角上沾着冰淇淋,像被宠坏的公主,除了坏脾气之外,其他都是美的本身。甚至她的坏脾气,也是一种美。
那一幕让他念念不忘。
此后与宋靖冬来往众多,除了生意还有私下聚会。她还会打网球,跳起来击球的时候腰肢柔软,双腿充满了爆发的力量。他从没见过这样富有生气的女孩子。他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她,仿佛自己那条先天不足的腿也因此有了力量。
宋靖冬宠爱她,但也对她管教得严。两家过从甚密,她对他这位常常准备礼物,又开朗幽默的叔叔十分有好感,有时候会在聚餐的时候,偷偷向他抱怨父母唠叨。他同她讲自己白手起家的事,她对此十分惊叹。他依然还记得那时她的目光,那是真正的赞叹,绝非阿谀奉承。
他们有时候在高尔夫球场散步,他走路慢,但是她没有分毫的不耐烦,有时候没控制速度走到他前面去了,又蹦跳着走回来,抱怨他太慢了。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天然不存在歧视和鄙夷这些负面的情绪,所以即便他跛着腿,即便他成功之前受过无数的冷眼和嘲笑,在她这里也是众生平等,仿佛他与其他的正常人没有任何不同,那么他走得慢也就同样的是一件值得抱怨的事。
后来,对女孩力量与美的欣赏渐渐变成了独占的渴求,他占得先机,他一早知道宋靖冬可能会出事的风声,但他只字不提。他将宋靖冬的失利变成了一枚筹码,他因此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就在他们第一次相识的桐原路,他不顾她的嘶声高喊,强硬地品尝了胜利的果实。
然而此后宋菀用长达八年的反抗,告诉他其实他并没有胜利。她不听话,他只能惩罚她,禁锢她。但是他是爱她的,他丧妻多年,膝下无子。多少女人争破头要抢一个唐夫人的头衔,她明明唾手可得,可是她不听话,她仗着他对她的宠爱无所欲为。
车在桐原路停下,他坐在车里望着那些黑漆漆的窗口,过往悉数闪过脑海,又似走马观花。
芭蕾舞的裙边儿,晚餐后的闲聊,暴雨将落的昏黄午后,女孩儿叫喊和哭泣……
唐蹇谦闭上眼,几乎是强迫自己再度变得心硬如铁。
他没有做错任何。他能走到今日,靠的便是相信自己绝不会犯错的信念。错的是她,不识人心也不识抬举。他唐蹇谦养的鸟,怎能容得他人染指,就是死,也要死在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