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1)
阶梯上铺着暗红色织花地毯,脚踏上去没有丁点儿声响,一级一级向上延伸,尽头亮着灯的地方传来隐约的谈笑声。
背后有人唤,宋菀停步转身,宋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抓住宋菀手臂急切问道:“姐,你这阵跑哪儿去了?”
“你管得着吗?”
宋芥朝尽头处包厢瞥去一眼,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回来了,紧赶慢赶地过来找你。姐,你是不是又跟唐蹇谦吵架了?他这会儿带了别的女伴,你别现在上去自讨没趣。”
宋菀冷笑,“是怕我自讨没趣,还是怕我扫了唐蹇谦的兴?”
“姐,”宋芥勾住她肩膀想将她往楼下带去,“听我句劝吧。最近我工作室来往的那些生意伙伴全要撤了,我听来的风声也说唐蹇谦另找了新欢。你别现在去跟人硬扛,先服个软。”
宋菀猛将手臂抽开,“没骨气的东西!你倒有脸嫌我姿态难看?”
宋芥讪了半晌,讷讷道:“我现在到底还能赚几个钱,除掉平常开销,也能为以后做点儿打算。你迟早要离开唐蹇谦,难道以后咱们三个喝西北风去吗?你是不稀得从唐蹇谦那儿捞钱,可他未必感激你高风亮节。”
“姐,”宋芥凑拢两步,“反正都这样了,和驯点都能少吃点苦头,要飞也得等翅膀硬了呢。要是唐蹇谦好这一口,我巴不得洗干净撅起屁股去替你。”
“你放什么狗屁,”宋菀怄得心口疼,“我就要现在上去,你要么陪我去,要么滚远点别在跟前碍眼。”说着转身往上走。
宋芥挠头踌躇片刻,到底跟上前去。
唐蹇谦的场子,从来不乏名流捧场,今天这地方不对外开放,只在他那儿过了路的才能进来——这是个私人格斗场,擂台周围搭起了高高的看台,最顶层是玻璃包厢,视野一览无余。
擂台上的两位拳手没做任何保护措施,拳拳到肉,战局正酣,围着看台的一圈小明星卖了命地欢呼尖叫,把气氛煽出一种非理性的癫狂。
开了盘口,有来头的纷纷下庄,一掷千金。今日守擂的是唐蹇谦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拳手,没人知道他的姓名,都唤他阿泉。攻擂者与阿泉的赔率是惊人的30比1。只一晚,便能从这儿走出千万,甚至上亿的资金。
到唐蹇谦这地位的人,没必要做这种非法的营生,这只是他的爱好——他像那些喜好出没于古罗马斗兽场的君主一般,看着身体健壮的人向金钱和权势低头臣服,有一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嗜血快感。
宋菀和宋芥静悄悄地进了包厢,谁也没惊动。
台下本已动弹的不得的阿泉忽地再度跃起,将攻擂者一拳击倒,在山呼海啸的尖叫声中,骑坐在攻擂者胸口,照着颅骨一拳一拳砸下。
裁判从不干涉,只有几个专业人员在适当时候出手制止,确保不会闹出人命。上台的人都签了合同,只要能在阿泉手下撑过十分钟的,都能拿到巨额金钱,时间越久钱越多,上不封顶;而倘若击倒了阿泉,在能力之内,唐蹇谦能满足任何愿望。这规矩自定下至今,没有人能击倒阿泉,只有无数人从这里被担架抬着出去。
和着人群的欢呼,宋菀也喝了一声彩。包厢里的人都见惯风雨,自比不外面看台上那些人,大家在古典乐中品酒交谈,仿佛只在参加寻常的酒会。
这样安静的场合,宋菀这一声喝彩便显得分外突兀。
立即便有人调转目光去看——姐弟两人沿玻璃墙壁站立,弟弟西装笔挺气质倜傥,姐姐一袭露背红裙,丝绸面料之下曲线合度,乌丝挽起,作复古装扮。
唐蹇谦目光微沉,顿了片刻,拄着手杖缓缓朝人走去。
宋菀转过头来,眼里沉着莹莹的灯光,似笑非笑。
到跟前,唐蹇谦伸手将她腰一揽,紧紧扣住,转身笑说:“阿菀不懂礼数,坏了大家兴致。”
便有人起哄架秧,用人阿谀奉承。唐蹇谦低了头凑在她耳边,“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让人去接你。”
“你日理万机,何必打扰。”
唐蹇谦拿捉摸不透的目光看她许久,最后只笑说:“以后便听话。”
领来的伴,唐蹇谦着人送回去了,自己带着宋菀回芙蓉路。
今晚拳赛结束,阿泉保住了自己不败的战绩,而攻擂那人得了三千万,被人抬出去时还在大口大口呕血。
南城的夜色净得无辜,对一切的血腥与罪恶一无所知。
宋菀坐在汽车后座,闭上了眼睛,路灯光透过眼皮在瞳孔里留下光束,一道一道地飞逝而去。
宅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早先颐指气使的保姆也跟没事人一般继续上来伺候。
宋菀洗了澡换上睡衣,坐在梳妆镜往皮肤上涂抹身体乳。
镜子里人影一晃,宋菀掀了掀眼皮,没有转身。唐蹇谦走近,挨着她站定。他腿脚不便,走路特别的慢,但绝没有人敢对此有任何不耐烦。
“阿菀,”唐蹇谦抬手摸她垂在肩上的发丝,动作分外轻柔,“我舍不得惩罚你,可我总怕你不记事。你年纪太小,凡事沉不下心,要是家里能有什么绊着你,你也不至于做事这么瞻前不顾后。”
“不!”宋菀霍然起身,挥起的手臂将没合盖的瓶子扫到了地上,玻璃的瓶子在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去。
宋菀上前一步抓进唐蹇谦手臂,“唐……唐叔叔,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我上回就说过,只要孩子生下来我就娶你,我不怕人笑话,我光明正大娶你。可是阿菀,你做了什么?你没经过我同意,私自……”唐蹇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依然沉怒,“你不能仗着我宠你就为所欲为。我给过你机会,这回再不能由着你了。”
“可是是你违约在先,你答应过我绝不勉强我替你生孩子……有那么多女人,谁都可以……唐叔叔,我求你了……”她语气近乎最为卑微的哀求。
唐蹇谦丝毫不为所动,望着她的目光饱含怜悯,仿佛是在看最为愚笨不堪的孩子,“阿菀,你为什么觉得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他叹了声气,“今后你再想去哪儿,先得经过我的同意。如今想招个合称的人真难,钱给多了也没用,好在多花时间总能招到——明天新找的司机就上任了,你要配合他的工作。”
宋菀后背僵直,一时喉咙发紧,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这一晚极其漫长,好似她将八年来的路又走了一遍,路的那头是清水街飞速逝去的时光,路的这头……
这头只有望不见边际的黑暗。